【原文】明江山县朱恺,字寿仁,忠厚力学,其家不食牛犬三世矣。少失怙,体羸善病,啜牛汤即瘥[1]。因贫,课徒邻村,得束脩[2]八金。归途避雨古庙,见壁上粘二纸,一杀牛果报,一食牛果报,读之词旨惨切,惭汗弥襟,怃然曰:“吾今二十九岁,尚未入泮[3],必食牛肉之故也。
况违祖宗之戒,不孝;食有功之畜,不仁;恣口腹之欲,不义;睹兹果报而不痛戒,不智。犯此四罪,大祸且至矣,尚何功名福泽之有?”即叩祷神前,誓不食牛。王固望族也,一日樽酒间与翁谈放牛事,忽苍头报门外有牛,项悬版,麾之不去。朱出认之,果是己所放生者,令引往后圃空房。先是乡有积贼,浑号“人猕猴”者,素稔王家。因窥女妆丰,夜傍牛住空房,穴墙而进,径至朱房,囊卷衣饰将出,牛突入闯倒奁案,声甚厉。朱惊醒,大呼有贼,尽室亦惊呼。贼惧,趋牛腹下过,牛怒,举蹄绊囊。时呼声又急,贼弃囊而遁。王翁视囊物无恙,甚德牛。由是翁家永戒不食牛肉。
越数载,馆古田富室钟宽家。近村有盗,钟甚恐。朱代画策,缮高垣以备。忽小童报,来一牛,项悬版,久立馆外。朱瞿然曰:“是吾放生牛也,素灵惊,盗将至矣。”遂与钟述翁家御盗事。迨三日,盗果至,持刀放火。钟梯望之,火光中睹牛怒哞,冲击如飞,抵辄披靡。盗窜,牛惫死,旁横二尸,尤光宇、“人猕猴”也。送县捕余党,盗悉平。钟德牛,瘗之,碣表“义牛墓”。由是钟家永戒不食牛。
徐太史按:悯牛买放生,出于舌耕寒士之手,较多金者功加一等矣。独不解盗贼未至时,牛何以预知之,且何以既放之牛,而知朱生住足之所哉?岂鬼神使之欤,抑义牛之灵光炯炯也?
过客唏嘘感义牛,残碑几度藓花秋。文章代洒西风泪,暗里朱衣亦点头[5]。(刊《戒杀弭劫篇》)
偶感危言起悔心,信根全仗慧根深。神前誓戒遵先训,四罪堪垂座右箴。
鹿鸣宴罢又琼林,严禁屠牛恩更深。婉劝部民劳说法,几人不失布衣心。(芝堂敬跋四首)
人间粒食赖耕牛,孰谓无牛可有秋。果报昭彰谁猛觉,屠儿几个早回头。(敬次徐太史韵二首)
分明恩怨溯从头,人苟忘恩愧此牛。义气仁风同不朽,残碑几度藓花秋。(辽西后学王之栋敬跋)
[2]束脩:古时学生致送教师的酬金。
[4]徐太史:徐谦(1776-1864),字益卿,号白舫。江西广丰人。嘉庆丁卯(1807)举于乡,辛未(1811年)登进士,改庶吉士,为翰林院编修,改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。丁丑(1817)补考功司主事缺,充会试对读官,己卯(1819)任储济仓监督,庚辰(1820)调海运仓。为官清正廉明,深受好评。后授朝议大夫。道光甲辰(1844)因父丧,母亲年迈,辞官回乡,先后主讲白鹿洞、紫阳、鹅湖、丰溪诸书院。晚年更加致力于性命之学。著有《悟雪楼诗存》、《孝经讲义》、《灵山遗爱录》、《桂宫梯》、《物犹如此》、《恐惧修省录》、《一卷冰雪》等著作约六十余种,刊行于世。
【白话】明朝江山县朱恺,字寿仁,为人忠厚,勤奋好学,他家坚持不吃牛肉、狗肉,已经三代了。少年时就失去了父亲,体弱多病,喝牛汤就有所好转。因为家贫,在邻村教书,得到八两银子的酬金。回来的路上,在一座古庙避雨,见庙墙上贴有两张纸,一张是杀牛的果报,另一张是吃牛肉的果报。读之,上面记载的事例,使人感到悲惨凄切,不觉心生惭愧,汗下如雨,醒悟到:“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,还没有进学,必是吃牛肉的缘故。况且违背了祖宗的戒律,是不孝;吃有功于世的牲畜,是不仁;逞口腹之欲,是不义;知道了吃牛肉的果报而不痛加戒除,是不智。犯下这四种罪行,大祸将至,还指望得到功名富贵吗?”当即在神明前叩头祷告,誓愿永不食牛肉。
王家是望族,一天在饮宴的时候,和岳父谈及放生牛的事情,忽然下人报告门外来了一头牛,脖子上挂着木板,赶也赶不走。朱恺出去看,果然是自己放生的那头牛,吩咐牵到后院空房子里。先是乡里有一个惯偷,外号“人猕猴”,一直在打王家的主意。因窥见王家女儿的嫁妆丰厚,夜里在牛住的那间房子的旁边蹲点,在墙上掏洞而进,径直进入朱恺住的房间,用口袋卷起衣服首饰准备跑,牛突然进到屋子里,把梳妆台撞到,声音很大。朱恺惊醒,大喊“有贼”,众人都醒了,也跟着大喊。贼害怕了,想从牛肚子下钻过去,牛抬起蹄子把口袋绊住。当时喊声又急,贼丢下口袋逃跑了。王老爷子检查口袋,看没丢什么东西,很感激这头牛,从此以后王家全家发誓永远不吃牛肉。
过了几年,朱恺在古田县的富户钟宽家,做家庭教师。邻村有盗贼,钟宽非常害怕。朱恺代为出谋划策,修缮高墙以作防备。忽然小童报告外面来了一头牛,脖子上挂着木板,在外边待很久了。朱恺惊奇地说:“这是我曾经放生的牛,向来灵通,盗贼肯定快来了!”于是就对钟宽讲述牛在岳父家抵御盗贼的事情。三天后,盗贼果然来了,持刀放火。钟宽爬上梯子遥望,见火光之中,牛怒吼着,冲击如飞,所向披靡。盗贼逃走了,牛精疲力尽而死。旁边躺着两具尸体,用灯一照,原来是尤光宇和“人猕猴”两人。报告官府,抓获余党。钟宽对牛十分感激,将牛埋葬,立碑一块,上刻“义牛墓”。从此钟家也发誓永远不食牛肉。
徐白舫太史说:“怜悯将要被杀的牛,买下来放生,出自于以教书为生的寒士之手,相对于有钱的人来说,功德更加一等。只是不明白盗贼未到之时,牛是如何预先知道的。而且,已经放生的牛,是怎么知道朱先生住足的地方的呢?难道是鬼使神差,还是牛的灵性炯炯?”
“残破的墓碑长满了苔藓,不知经过了几度春秋,传说中朱家曾经放生过的那头牛就是埋葬在这里。一腔热血是黄土所不能掩埋的,黄昏的山头上还升腾着炯炯的灵气。
其他诗略译。
(摘編自《感應篇圖說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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